我在源头,
不知从哪开口

岛屿

  我是一座没有家的孤岛。

  白天。低落的太阳,用它的苟延残喘,挤压雨雪纷扰的寒冬。我将一手搂上脚踝的海水,降低这沉沉浮浮的海平线。仰起头,一路嗅闻过去,不待那琐碎的光亮,只求栖息一时的那片烟云。

  夜幕。无数野花杂草的细粉与微尘徜徉抖颤,缓缓上升,左绕右弯,点缀伤痕于幕布,冒充星辰。我低下头,轻轻地用我的肺吐息,用无声的抚摸,沿着浓雾的纹路,吞没虚无。

  我的样子很丑陋,没有鲜花锦簇,也没有青山绿水,我在海的中央,在角落里沉积着岁月的光斑,生命的舍利。即使我清空多年的芜杂,迎接黎明与晚霞,也没有一只海鸥,要将我的孤独找回。

  我的周围,都是以浓雾深锁,将我模糊,将我迷失。
  直到有一天——
  他乘着一艘破旧的木船,疲惫吃力的向前划着浆,他在我远不可及的海面窥探到了我,我猛地一缠,慌忙地将自己包裹,心里默念着,他不会发现这里有一座岛屿的,即使他来了,也会被黑漆漆的捉摸不透的雾霾给赶走吧。我周围的海水拼命击水上岸,在沙子的边缘心神不宁。
  可一切都随着我的胆怯和侥幸凭空消散。那渐渐清晰的姿态,安然,平静。
  在这之前,没有任何人会面临我这座黑漆漆的荒岛,不管是小舟、帆船还是游轮,在他们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之后,我便没有勇气再抬头与之对视,我只记得,在那之后,我的周围就长出了无法驱散的雾。

  他弃船上岸。我也窥见了他的模样。
  他跪下身子,垂下眼眸,注视这干燥的大地。

  “早点出来吧,孩子,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。”他眼神流露感伤,而我却不知所言。
  “为什么?我本该就是这个样子啊。”
  我确实就该这个样子。扩散的水纹渐渐蔓延到他的大腿,海外骤狂的风远远打来,麻木的草树冥冥静默,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绪正在潜滋暗长。
  “对不起孩子……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……”他上下翕动的嘴唇颤抖着,他埋下头,紧贴着干僵枯裂的大地,眉目痛彻心扉。
 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,更不懂他为什么要掩饰他的泪水。

  他低下头,亲吻了我,亲吻了这个杂草丛生,荒无人烟的孤岛。

  世界在这一刹那,倏忽明亮。

  他又急忙跑入浓重的雾霾中,不过一会儿,捧来了一大束葳蕤的花,花香沁凉,颜色蕴藏着我等不来的静谧。他只用手刨开一片片看起来坚硬异常的土,如果刨不开,他就用扛来的水桶来打湿浇灌。
 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,我只感到,自己好像还未入梦,就已梦醒一般。
  他种下的一束束的花在渐趋平缓的风中微微摇曳,处繁花而不轻浮,落红尘而不世故。我抛开眼,瞥见了他眼里的,我从未见过的,所谓的高山,他镀满山峰,弥漫所有放眼的天空。
  在他走时,他脚下的船身带走了一方的雾,我朝他挥手,我的身后也漫出了雾。
  “我会再来的。”他说。
  我知道,他来自另外一个岛,那座岛,有狂欢的篝火,有驻守海边的灯塔,有我所触及不到的柔软草地。我一贯迷茫的双眼,顺着海面的弯曲,有了层次。
  我自卑,我无法走出深海,我也无法将自己挣脱。因为我是一座岛,移不动,飞不走的一座孤岛。
  我猫着腰,盯着那朵泛滥星辉的花,有的娇翠欲滴,有的含苞待放。我的记忆里似乎又呈现出他不可磨灭的目光,有纵横,也有澎湃。我看着远方,远方也看着我,那双眼睛,波光粼粼。
  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灯火升起,满天繁星。
  那年的岛,有了真正的黑夜与白昼。百花丛中,馨香弥漫,天地被馈赠晶莹剔透的露水,荡漾于袅袅氤氲的芬芳。俯低身子,有一只海鸥固守岸边,不,是一大群,天地之间,南下的风,在他拥抱我的一瞬,我就看到了一片暖春。
  他又来了。扬起不惧的风帆,迎着呼啸的风,太阳投入无数的影子,海平线一片辽阔。
  我看到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,却没有嘈杂,没有纷扰,也没有浮躁。
  他们来自另一座岛,带来了,我从未见过的花,从未见过的火光,从未见过的殷切目光。
  恍惚间,海平面骤然上升,枝桠间却一叶未落,踯躅在莹莹日光的襁褓中。
  我知道,在这一刻,我有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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